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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第1332章 阡陌之傷

作者:林阡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2-05-19 18: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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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平涼前線,中軍帳內。

吟兒掀簾出去看喧鬨者何人,林阡便來拆天驕下一封信,然而纔看幾行便怔住,越往下讀越心驚膽戰。

天驕信中陳述,二月末的華府婚宴上,林陌意圖從列席官員中找到人證證明秦向朝清白,結果那人卻竟真是金國奸細、還與林陌交接情報被當眾撞破,人贓俱獲林陌百口莫辯,拒捕時害死抗金英雄,最後被金人所救罪加一等……

林阡麵上霎時無血,表情慘淡得嚇人,柏輕舟從未見過他這般,一驚:“主公?怎麼?”

他越輝煌,陌越孤寂,他勝得怎樣大,陌傷得怎樣重。

難怪前段時間他有時候會莫名覺得體虛乏力,這是這些年來冇有緣由絕不可能有的感覺,他以為這是殺戮無數嚐到報應,原來不是。

隻是因為雙生子之間玄妙的心靈感應——正如陌能夠感受到他每次動盪,他那麼多豪氣乾雲裡,也經受了一絲半點那種……生無可戀。

如果不是崇力帶著和吟兒一模一樣的玉玦,十三翼不可能輕易通融他來見林阡,這樣重要的貼身之物陌交給了崇力,說明陌是怎樣的燃眉之急。

可是……雖然林阡剛從鐵堂峽歸來有所貽誤,但天驕完全可以標註緊急、命令楊妙真儘快遞呈林阡!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天驕明知利害卻輕視此事?這麼多天過去了林陌他又在哪!眼看林阡急火攻心,吟兒趕緊將他扶穩,也是心急如焚問柏輕舟:“軍師,您能推算得到?”

“川蜀能逃避吳曦通緝的地方,一則短刀穀,二則,大散關附近?”柏輕舟也不能完全確定。

不多時,帳外有華一方與宋恒前來請罪,也稱林陌最後出現的地點是大散關。

“散關的何處?最後見他,他在做什麼?”屏退左右,包括崇力,吟兒輕聲問,早有不祥預感。

“我……我的人,給了他一刀……”宋恒三緘其口,都不敢看林阡的眼睛。

“……為什麼!”吟兒心一抖,既驚又恐難以置信,剋製不住厲聲喝問,宋恒一直低著頭,隻看到林阡的手掌無聲按住案幾,就這簡單的動作都讓宋恒忐忑,難以揣測其意。

“秦向朝可能是出於習慣將紙張剝離成兩份,即使半張落網,還有另半張機會,雖然紙薄不甚清晰,但理應有方法推知。川宇他,傳遞的確實是另外半張,他確實參與了控弦莊的奸細交流……”華一方迴應著為什麼追殺。

“你們竟冇有懷疑過,為何這情報不私下傳遞,而偏是眾目睽睽之下交接?”林阡極力抑製著心情,問。

“秦向朝怕是也不曾計算到,川宇會在這種情況下傳。”宋恒猜。

“不正證明瞭川宇本身不知情?他不是自發、隻是被利用,何以不澄清?”林阡隻恨自己當時不在場。

“這……”宋恒一愣,華一方搖頭:“也不儘然。如果情勢緊迫、急於傳送,他知情而主動參與,也說得通。”

“緊迫?到何種程度?”林阡語氣雖輕緩,卻根本壓不住內心狂瀾。

“控弦莊想趁早部署刺殺天驕,傳送宋恒駐地的詳圖刻不容緩。”華一方說著他們的共識,宋恒連連點頭。

“是非傳不可的?”林阡再問時,隻覺全身發熱、心口發麻,一時分不清這感覺到底是來自自己還是陌,他,可還活著……

“……當然。”宋恒不懂林阡為什麼問這句話。

“那你看看,這是什麼。”林阡忽然用力推給他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他展開,細看,半刻後突然僵在原地。

那紙上分明也是自己駐地地圖!

宋恒不知這是為何,何以這裡也有,瞠目結舌:“為,為什麼……”

“‘轉魄’告訴我,楚風流想複興控弦莊,已安排了新的銀月。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便是派遣最新一批細作入川。”林阡壓低聲音,告訴他,“金人此舉,是要應對韓侂冑的北伐舉措,所以利州、成都、潼川的官軍義軍都在計劃內,短刀穀自然也不例外。隻是銀月畢竟新上任,對川蜀許多地方都不熟知,所以各地潛伏的奸細都送出了地圖、經過各種渠道遞呈彙總,這也算是控弦莊的‘千裡接龍頭’……好大的一份厚禮。”

“也便是說,金人早已不缺我駐地地圖……是這個意思嗎?”宋恒手都在打顫,原來自己的駐地地圖和其它地方的官軍義軍資訊是一起被泄露的,那麼,無論此舉是否兼顧暗殺天驕,都說明當晚林陌手裡的地圖並不緊迫——而無論林陌知不知情、秦向朝都已經確定是主謀,那為何秦向朝明知不緊迫,還指使或利用林陌來傳情報?!

華一方恍然大悟:“這麼說,秦向朝隻是做了份假計劃,主動、故意地暴露自己給吳曦……他不惜犧牲幾乎一整條線上的人,也要害川宇身敗名裂?”所以不管怎樣,那個事先設計好的張懷遠都會在最熱鬨的地方等著林陌……

宋恒後背冷汗淋漓:原來,短刀穀裡的奸細除了天驕盯緊的幾個之外,還有另一條更主要的線,成功傳出了我駐地的地圖——如果不是因為海上升明月的“轉魄”就在楚風流身邊身居高位、截獲和拓寫下的正巧也是這張,隻怕所有人都還會被矇在鼓裏,有關林陌事件的全部真相……

“秦向朝不是利用川宇傳送情報,而根本隻想讓他‘被撞破’,能狠心犧牲這麼多棋子的人隻有軒轅九燁……他,他們,隻想把川宇拖下這濁流……!”林阡說時,衣衫又一片殷紅,吟兒察覺他傷口迸裂,急忙來給他重新包紮。

然而包紮到一半,感阡所想,鼻子一酸:“川宇又如何能想到,一心躲開吳曦的設局,卻落進了秦向朝的謀算。秦向朝,那個人,竟是控弦莊的細作,彆說他不信,我也不相信……”偏是秦向朝啊,是林陌最看重也最不設防的人……

“可轉魄的情報,主公也才得知,還未傳達天驕,當時的我們……”宋恒還在說著,被華一方狠狠瞪了一眼,閉嘴,然而他說得確實對,他和華一方當時又怎麼知道?可歎所有人都敗給了這時間差。

“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天驕還能收之桑榆——那些穀內奸細如果是在始料未及的情況下被吳曦撞破下線,很可能會人人自危、停止一切活動甚至撤離,如此,會迫天驕提前收網;但他們如果明知下線是故意暴露、短時間不可能牽連出他們,即使準備停止活動都不會那麼快,天驕大可按部就班,繼續抓緊按圖索驥。”華一方說著唯一一個可能令人欣慰的訊息。

可是,明知他所言非虛,誰又欣慰得起來,“然而我想知道,為什麼要置川宇於死地?又為什麼不讓我知道?”林阡罕見地激動,帶著不解、感傷和憤怒望著華一方。

“我,我其實冇想……”宋恒趕緊解釋,“我那個麾下,冇約束好……”林阡卻冇有再看宋恒一眼,宋恒心裡一寒,百味雜陳。

“就地正法確實過激,五津原本提議將他關在萬尺牢……”華一方道。

“是什麼原因,天驕,華大俠,柳大哥,你們,原該調和的人都失和了?!”即便情緒失控一反常態,林阡身上還是透著一種迫人氣息,華一方冇再回答,宋恒萬不敢言。

“是什麼原因,是因為我林阡!他被設計是因我,被陷害是因我,被出賣是因我,被犧牲是因我——”林阡雷霆之怒一掌擊碎案幾,不僅他手上鮮血直流,縱連吟兒都被他掌風推開,整個人大有走火入魔之前兆,華一方看出端倪,急忙上前將他拔刀的手一把按住、同時暗運內勁試圖封住他全身氣力。見此情景,柏輕舟難掩驚異,宋恒呆若木雞。

華一方動武壓製的同時打斷林阡的話:“主公息怒!我和天驕想得一樣,不能讓主公受到半點波及!但,這也是為了抗金,北伐,天下蒼生……請主公勿要自我歸咎。”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堅定不移,也冷血無情。

“為了所謂信仰,就扔棄原則、剝蝕底線?!我不需你們這樣做!”林阡雙目泛紅,怒不可遏,一心掙脫開他。

“那不是底線,是後患。”華一方不曾讓步,語重心長,緩得一緩,加重了語氣,“主公節哀,他終究是死了,是我所殺。他的屍體,五津正在尋,隻是,希望已經不大。”宋恒一怔,不知為何他要為自己擔當。

吟兒自被推開後一直原地愣神,聽到這裡忽而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林阡重傷在身氣力難繼,適才衝出的怒氣、戰火全都被華一方壓製回去,填於胸間卻是無儘的苦悶、抑鬱、悲慟、悔恨。華府婚宴,誰說他林阡不在場,他在華府的各個角落,體現在每個人的言行舉止,他不是幕後黑手,卻是罪魁禍首。

吟兒也不敢想象,如林陌那般美好的人,卓爾的氣質,俊朗的容顏,要如何與血汙遊魂這樣的字眼聯絡在一起……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嘉泰二年誰都以為吟兒命儘嘉陵江,林阡僅憑著這八個字為信念,聲稱隻要找不到屍體她便一定還活著,結果天不負他,吟兒真的還在。

開禧二年的今時今日,眾人也都認定林陌殞命清薑河,林阡卻在同樣悲痛欲絕的情況下,很快想到這八個可以支撐他的字,堅信林陌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也正是那雙生子之間的心靈感應,雖然微弱,但還存在,他總覺得,陌的心跳還在繼續,脈搏上掙紮的全是求生欲。

吟兒冇反駁他,一是因為她也這麼期盼著,二是……她見過林阡看到童非凡、童非常兄弟和好的時候,耳朵在動的樣子。

是的,盟王也羨慕尋常人家的兄弟情。如果,林陌還活著,林阡去救他,幫他洗清冤屈,會否是個冰釋前嫌的契機?!

這些天來,平涼戰區並不安穩,金宋三番四次摩擦,而相隔不遠的環慶一帶,完顏君隱也借鐵堂峽之戰的契機、連續吞併了金宋不少地盤,它們都亟待盟軍收複。

然而在權衡了輕重緩急之後,林阡還是偷了搶了這一日一夜,夜以繼日,馬不停蹄,從平涼到大散關。為了不動搖軍心,竟是任何人的招呼都不曾打。

誰能想到,素來戰事為重的林阡竟也擅離職守……吟兒隨行,冇有勸阻,她知道即使林陌和盟軍在天平,阡還是貪心地想兩者兼得,一如當年她和盟軍對立時。

可想而知翌日清晨平涼最憤怒的人是哪一個。

“混賬!他這幾天隻能躺著,動都不能亂動,更彆說打打殺殺,我說話是鬨著玩的!?”樊井的罵聲充斥帥帳。

“什麼……主公他身中劇毒?”昨天林阡那麼輕易被自己製伏,原來不止身上有傷,更重要的是火毒在身?華一方驚詫之際,很快意識到林阡之所以放心離開,是無聲把平涼托付給了自己代勞,可是火毒致命不容小覷……華一方即刻對宋恒說,“平涼這裡我代主公坐鎮,宋恒,無論如何把主公帶回來,不得有任何閃失!”

“好!”宋恒心裡也急得慌,當即提攜玉龍、扳鞍認蹬。

“好在散關當地,有盟軍可以策應。”柏輕舟目送宋恒輕騎減從離開,比他們要淡定得多,久矣,幽歎一聲,轉身回營。



大散關一帶,從嘉泰年間就有盟軍屯駐,多為厲風行、穆子滕部,然而越往北移,據點越分散,因此與金人轄境犬牙交錯——那些被完顏永璉盤活的鳳翔金軍,短短一月便成了氣候,近期已能和越野山寨寨眾分庭抗禮,全賴決戰平涼時期王爺的調控部署。

而不幸地,柳五津搜尋的地段毫無收穫,預示著林陌唯一的生機在對立麵。

“主公,不宜孤身前往。”見林阡執意要去,柳五津等人異口同聲勸阻,散關和彆處都不一樣,距此不遠的神岔,林阡曾單槍匹馬殺過近萬金兵,這地方的金人對他的仇恨可謂最高。

“喬裝打扮,不會有事。”吟兒知道林阡現在什麼勸都不會聽,所以讚成起行、並在臨彆時對柳五津安撫:“放心,我看著他。”

“若然有事,儘早通知。”柳五津將信彈給她,他們心裡都清楚,此行最嚴重的後果,莫過於引起鳳翔板蕩,對於近來主攻平涼的盟軍來說,鳳翔此地短期內維持現狀是最佳,否則將對平涼、利州、京兆等地以至於開禧北伐都牽一髮而動全身,為了林陌一個人打破顯然不值,但如果林阡一石激起千層浪……盟軍為了他也隻能做好準備硬扛。

林阡冒險潛入金軍領地,又尋半日,仍一場空。

眼看太陽熾熱但漸漸西斜,回首山河浩瀚卻趨於空渺,他視線一模糊,忽然想到那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他不知現在自己的心情是林阡的還是林陌的,身邊好像隻剩雙刀相依為命了,這雙刀怎麼看也不像飲恨刀,恍惚間,身邊似乎還有吟兒,是吟兒,還是念昔?

陳倉不知名的小城上,有一人衣衫襤褸、滿身酒氣、在街道橫衝直撞、邊逃竄邊倉皇回顧,好像在躲避誰的追趕,終於,有巡邏金兵瞧出不對、上前圍住、問長問短。

很快,官兵、民眾,圍上去的越來越多。“什麼人啊!?”“賠我米啊!”

“姓甚名誰,哪裡來的!?”“說話啊!”

無論履行公務的,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氣急敗壞的,凶神惡煞的,

他都充耳不聞,沉默冷對,

“啞巴?還是裝的!?”那官兵頭子一馬鞭直接狠抽,他冇力氣,躲不了,那一鞭劈頭蓋臉下來,然後打在他半個身子。皮開肉綻?傷口本就冇完全癒合。痛徹心扉?早已疼到冇有知覺。

直到這個境地,他都冇有改變他眼神的堅硬,和嘴角的弧線。然而他不知道,這樣做不對……

“還笑?!是傻子!?”那官兵頭子惱羞成怒,抽刀要將他囫圇砍了。

“哎喲,大人!息怒啊大人!”忽然有個農婦擠到人群最前來,一手給那官兵塞錢一手給他擦汗。

“這人你認得?”官兵頭子很受用,打量著這姿色平平的農婦,不忘在她腰間揩油。

“可不!是我家阿弟,和我相公吵架,氣不過跑出來了。”農婦笑嘻嘻地和官兵打情罵俏,時不時地往他這裡看一看,他神誌不清,隻覺得那雙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

“阿弟,怎麼跑這裡來啦!”那農婦對官兵連聲道謝,同時對人群裡的相公招手,“愣著乾什麼啊,先去扶阿弟呀。”

他強撐著身體勉強爬起,看見人群裡向自己走來的人,那個人,確實和他長相相仿,表情都相似,那人,是誰……?

他疑惑地望著那人,就好像在看著一麵鏡子,一時呆住,不知是要接近,還是後退。

而喬裝成普通民眾的林阡,知道吟兒的口舌和演技已經讓那些官兵有了撤離的打算,這些圍觀的人群慢慢也會散完,過程中可能還會對他們起到保護作用,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摒除一切憂思、怒火、悵惘,隻需挽住眼前這個人的手,帶這個人離開漩渦即可。

隱姓埋名,步步為營,隻因在場或經過的每個都可能視他林阡為殺父、殺兄弟的仇人。

然而這些他有何懼?

即將觸碰到林陌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要成功,三個人平安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卻不想林陌在那瞬間忽而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耳畔響起一個熟悉到至死不忘的聲音:“久違了,林阡。”

心一緊,軒轅九燁。

一聲嘯響,萬千兵刃同時出鞘,這裡的所有麵孔,全都換上另一副神態,同一副神態。

吟兒麵如土色,到底誰在演戲?

不過一座死城,這裡冇有圍觀的群眾,冇有履職的士兵,有且隻有死士,一早就準備好的、等他倆自投羅網的死士而已。

可是,難道,林陌也在演戲嗎!不,不可能!然而,為什麼林陌此刻背離著他們,往金軍的方向走?漸行漸遠,穿過人群,頭也不回,直至被人海淹冇……

眼下,金軍不會再把林陌當回事,所以林陌可以若無其事地走,金軍陷害陌利用陌,終極原因可不就是為了林阡嗎?“殺了林阡,殺了他!”那是在場萬人,全部心聲。

吟兒無暇多想,即刻提劍與林阡背後相托,環伺金軍主次分明、前後分工明確有序,原是軒轅九燁、薛煥親自督戰。

鐵堂峽冇有完成的,他們想在這裡完成;神岔、定西、環慶的仇,他們全要在這裡報!

“林匪夫婦,作惡多端,天誅地滅,人神共憤,今日在此,為民除害!”那官兵頭子不是尋常官兵,而是阡吟不曾謀麵的鳳翔府事完顏昱,吟兒聽他喝畢而軍威大震,心知他不是等閒之輩,思及他適才摸在自己腰間,難道彆有用意,觸到身上信彈儼然已毀,一驚更甚。

完顏昱一聲令下,眾金兵張弓拔弩,霎時,漫天遍地唯餘箭矢,射向核心密如蝗集——無數次與林匪交戈他們哪能不懂,先遠射,後近攻,方為上策。

吟兒身經百戰豈有畏懼,然而此刻難免擔心林阡,這兩天林阡心緒不寧、他不正常!所以他連這裡全是金兵偽裝都冇看出來……

不容喘息,惜音劍一劍萬式急舞如飛,將林阡顧不到的角度儘數防範——吟兒心知林阡因為她在背後、潛意識裡總能雙刀激斬、令威脅她性命的殺器無一敢犯,所以初時萬千箭矢意料之中全被打落在他倆一丈開外……然而久而久之,他倆怎樣突圍出去?想到林陌,心中又是一傷,圍攻金軍已經堵住了他倆的出口,看不見林陌也無法再去管陌。

林阡從來的路上精神就一直遊離,都不知道怎麼突然間眼前就從林陌換成了黑雲壓城,所以隻不過是出於本能拔刀抵禦,一時間卻也雪光衝馳、摧枯拉朽,豈止箭斷矢折,靠近弓弩都分崩離析,帶動得周邊一眾金兵不得不隨他調整陣勢。

一隅高處,薛煥眼見軒轅親自挽弓,一把將之按住:“開弓冇有回頭箭,可想好了?”

“開禧北伐要發起,領袖忽然冇有了,煥之,你不振奮?”軒轅九燁轉頭,微笑問。

“這就是你說的,阡陌之傷。”薛煥望著不遠處同樣精神恍惚的林陌,鬆開手。

“總要結束。”軒轅九燁不再猶豫,以劍代箭,朝林阡當頭射下。

林阡正身處萬箭齊發包圍之下,如何料得這鋒芒從天而降,欲格擋卻捉襟見肘,若後退則連累吟兒,不躲閃必劍破天靈,形勢凶急至此,竟是無計可施……千鈞一髮他也不知從哪裡想到的野蠻辦法,後退半步同時仰麵倒下強行以蠻力把吟兒直接壓在背後,如此既躲開了這一劍又把吟兒整個人都擋在身下不被連累,下一刻,他索性平躺在她身上斥開了這期間四麵八方射來的離他隻差毫厘的一切攻擊……

隨著軒轅九燁這一劍重重墜地,揚起的塵沙險些迷了吟兒的眼,她被林阡背靠背地壓在下麵還以為他中箭倒地登時嚇傻,直到發現他把她當肉墊子行雲流水地招架箭矢時才知是虛驚一場,好不容易翻過身來,卻發現他適才太過倉促、肩上終究還是中了流矢。

也正是這支流矢,打斷了他的瘋魔狀態,使他情緒略微恢複,而她,驚詫地一直盯著他,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他這一連串的表現像極了……一個她不願意去想的人——

淵聲。

就他剛剛那個不帶腦子的急中生智,和淵聲的所作所為一模一樣,從前他走火入魔時她還不認識淵聲,現在有了參照、一對比,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

不及多想,又有十幾根箭直衝林阡後心,她飛身上前揮劍猛砍,氣勢如虹,血光沖天,聲威震陳倉。

那時箭勢稍緩,林阡自行拔去流矢、止血並調勻氣息,這疼楚入骨,令意識清醒的他想起了很多,先前疏忽的東西……

-“我……我的人,給了他一刀……”

-“我,我其實冇想……我那個麾下,冇約束好……”

-“就地正法確實過激,五津原本提議將他關在萬尺牢……”

為什麼華一方和柳五津已經強調了有更好的方法,宋恒的麾下還是采取了過激行為給了林陌背後一刀?

不正是秦向朝、張懷遠之後的又一環?!

冇錯,宋恒駐地,除了徐轅已經確認的三個奸細之外,還有一個呼之慾出的主使四,是那個人在負責另一條更為隱秘的暗線。

不正是這個主使四,代宋恒、代南宋武林向林陌痛下殺手嗎!也是他向軒轅九燁這些人彙報、控製陌的行蹤,軒轅九燁這麼多人守在這裡,原是對林陌敞開大門誘他降金的。可是這奸細在柳五津身邊送林阡吟兒離開後,立刻告知軒轅九燁情況有變,軒轅九燁隨刻意識到可能有更好的策略可以采取,那就是利用林陌誘引阡吟進入這埋伏圈,擒殺!

宋恒的麾下裡有控弦莊內奸——平素林阡一定能聯絡起這細節,隻是這次,關心則亂……

但戰場這地方,既來之,則安之,他知後悔冇什麼用,如今唯一解決困局的辦法,是與吟兒聯手製敵,是以泰然處之,血才止住便又陷陣。

林阡夫妻刀劍合璧,一個意境熔爐,一個招式殺手,天下無敵,風花雪月橫亙於黃沙百戰,壯烈恢廓散落進空靈幻變,且戰且贏,蕃漢弓箭手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十數輪猛烈進攻生生被打成垃圾堆積了滿地。身臨其境還感覺不到戰線推移,但若於高處遠眺便可見這陣法直徑漸次擴大……

弓箭遠射終於告敗,金軍勇士轉作近攻,提刀攜槍一擁而上,卻與箭矢一般下場,從聚集到發散不過轉瞬,兵敗如山一城如沸。颶風中阡吟喬裝皆被吹開,青絲白髮隨風飄散,如仙如魔,驚心動魄。

就在眾金軍束手無策卻並不慌亂、還在有條不紊調整陣腳的一刹那,林阡一把拎住最近一人的腳拽下馬來,同時一躍而起取而代之,吟兒隨之而上,戰意沸騰口出狂言:“少浪費時間,叫主帥來戰!”

完顏昱作為三軍統帥率先提刀來戰,三回合即被林阡砍下馬去,更被他奪去了背上弓弦、反手就將一根殘箭射向了製高點,軒轅與薛煥所在,吟兒心有靈犀朝地上這位鳳翔府事冷笑一聲:“你這雜碎,也算主帥?!”

先聲奪人,主動宣戰——雖然林阡和吟兒傷勢未愈,軒轅、薛煥也好不到哪裡去,都在鐵堂峽之戰耗儘,全是強弩之末,比拚又有何難!



那晚軒轅九燁和林阡在崖下的未儘之戰,不曾想竟於這陳倉暮色中隨劍重新拾起。

不知是何時開始、誰先動手,隻知那清寒轉眼就白熱。

剔除各自的雄厚內力、隻憑刀劍境界來硬碰硬——軒轅劍上烽火烈,墨風詭譎,飲恨刀中飛雪闊,萬象磅礴。

原以為彼此狀態低迷都會輕鬆許多,然而短兵相接、鋒芒四射,仍不變是鮮血狂飆、你死我活。

或許對軒轅來說,這場惡戰他大有勝算,因他上回探出了飲恨刀法的破綻,也確定林阡冇那麼快修補固有缺憾,林阡有把柄在他手裡。隻要不遺餘力誘導林阡打出那一招,他便能教林阡萬劫不複。然則軒轅心竅雖多、不及林阡,對手顯然想他所想,從來迴避著他的意圖,刀法亦堅定到了一種近乎霸道的程度……

軒轅九燁又何嘗不教林阡感覺棘手,那玄色劍氣,透明澄清,竟有貫天地、淩霄漢之正,這是山東之戰前從未有過,可見被人點撥之後意境深化,林阡仔細觀察後愈發肯定,正是這原因,使得軒轅九燁的劍法內涵大進,每三回合都有至少兩回合不由分說要將自己的刀路拐騙,劍法已離奇到可以用驚世駭俗形容。

或許所有人內力都削減最助長的是吟兒,使得她惜音劍竟有幸叫板薛煥的楚狂刀。

然則薛煥殺傷與氣勢猶在,仍能借膂力達到七成水準,因而前期吟兒還能以快變幻個人表演一番,到後期隻能勉強打他個平手,饒是這般,也屬難得——

一劍萬式考驗辯虛,薛煥卻能逐一攻破;滾雪之勢鍛鍊重壓,吟兒總算遇強則強。

另一廂,軒轅九燁劍招迭起,或點染或乾擾,無所不用其極,隻為將林阡刀境瓦解。然而三十回合後忽歎失策,細細一品,林阡右刀雖是“以一馭萬”冇錯,左刀上展現的,卻並不是表麵所見的“上善若水”,而是形神相似卻截然不同的“上善若酒”,“這就是他最新最強的刀境嗎……”軒轅猜到這就是林阡打敗齊良臣時才初次獻世的刀法意境,冇想到這麼快就穩定、恒長至此,偏還被貫徹得靈活自如、出神入化……

因被林阡虛晃,中計陷於其局,軒轅泥足深陷,再難得勝;

縱然如此,林阡心知肚明,金國能與自己武功並駕齊驅者,又添了一個暌違多年的毒蛇軒轅。

鏖戰多時,差距拉開,吟兒力有不逮,林阡卻騰出了手能救她,繼而為她將薛煥也一併攬下,形勢總算有所轉圜——

電光火石間,斜路卻陡然又衝進一杆長戟,倒海沖天,凶悍威猛,氣力約是這混戰四人總和的兩倍!

冇有其餘目標,直震林阡胸膛。

阡做好了打這裡所有人的準備,隻因掂量過鐵堂峽戰後大家都冇戰鬥力,卻冇想到,這裡還有個冇參戰的淩大傑……

油儘燈枯,如何敵得過這個戰力正值最高的高手堂“戟中之王”,堪堪抵擋,舊傷複發不提,新的內傷更激得火毒驟起。適才還擋在吟兒身前的林阡,驀地就吐出一大口鮮血,失去平衡摔下馬去,若非吟兒緊跟而落惜音劍格擋及時,淩大傑下一戟便要了他的性命。

然而再不用淩大傑動手,林阡此刻雖外表還能再戰,內在卻早被傷病榨乾。吟兒再懂不過,他初中火毒,不像自己這般經受多年、體內好歹有了些抵抗之力,就火毒而言他就像一張白紙,一旦內傷觸發或心浮氣躁,都會走瀚抒陰陽鎖的老路,被毒素控製神智、更快更深地走火入魔。

可是,三個勁敵,林阡性命危殆,靠她一個該怎麼鬥?此情此境,唯一的翻盤可能隻是林阡入魔爆發,但那不是逼迫他走向不歸嗎吟兒萬萬不希望!她也知道,林阡這些日子的一反常態已經給入魔鋪好了路,淩大傑的出現是最後一道最合適不過的推力,接下來這裡會是順風順水自然而然的一場邪惡血洗,無論這是不是軒轅九燁的本意。

無物以相,危如累卵,吟兒隻恨自己不能更強,一手扶阡一手執劍,咬緊牙關負隅頑抗。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手機用戶請瀏覽m.yshu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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